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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的中国:黄陂女人-暨阳往事

1964年的中国:黄陂女人-暨阳往事
长篇小说【航空演习】
作者:谢君
7
春到人间,我的父亲不辞而别,他在黄尘翻卷的土路上行走,一大口袋药瓶子在身上哐哐啷啷直响,江堤的蜿蜒漫长令人沉迷,江汉平原无际的广阔和葱茏令人沉迷,而最为美丽的远景,无疑是两岸的小镇和乡村,那是他即将开拓的市场,因而我的父亲愈走愈远。
我的父亲解放了,不必参加分子集训会了,当然这是暂时的,宋德春下汉口了,大队购置板车组织了一个板车组,于是,他带队搞副业去了。跟去的还有四大金钢,他们驻到了少年宫附近,从我的生活中短暂地消失了。过了几天,我看到从轮船上装桶运回的大粪和豆渣,大粪用于生产,豆渣用于喂养生猪,我上码头装运,这才知道宋德春现在整天一身污秽了。宋德春拥有了他的幸福时光,整天臭哄哄东奔西跑,收购豆制品厂的豆渣,收购居民区的大粪,如此而已,于是我也短暂地放下了怒火交织中的新仇旧恨。
我的父亲第一次从江堤上远行而去,好长时间还是没有回来,曾使我的母亲不安,他在哪里东住一天西住一天呢,他将在什么时候回来呢,我的母亲并不确切。但不安最终消逝了,我的父亲流亡归来了,他上交了花花绿绿的纸币。那是一个月色撩人的夜晚,晚我家的景象只一瞥就知道,大异平日,我的母亲奇特而温情,她一手捏着钞票,一手忙着替他脱去身上的外衣和裤子,随即扔到盆子里。二十块!你从哪里弄到了这些钱?她问道。回答的声音十分坦然:卖药,正正当当的。
我的父亲干起了一桩大事,凭借独创的发明四处治病,到处胡来。他发明了一个新药,叫破血丸。他的独创不是智力的,他的独创不费什么力气,有一晚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配制了破血丸,药材是野生姜掺和红糖。在梦中他跟乡间的妇女说,吃上这个药,月候不调就好了,体内血瘀也就散了。于是他把这个药从梦中带了出来,开始到处行走,为劳动妇女治疗疾患。
我知道他卖的是假货,我希望他不要出事,然而,他却享有了传奇般的地位。在汉江的中游一带,他的破血丸渐渐家喻户晓。确实,有很多人将不治而癒的疗效都归功于我父亲的药丸,于是他赢得了成功,弄到了一点钱。这事难以置信,然而却是事实。
我对此很不以为然,在我不以为然中,我的母亲却拥有了她的幸福时光,那是一块无比柔软的丝织缎子,那可不是廉价的东西,是从汉阳蔡甸街百货商店这样一个很大的商场里购置而来。我的弟弟德旭也拥有了他的幸福时光,那是一台矿石收音机,同样出自蔡甸街百货商店,当德旭把按钮转圈时,他听到了温柔的女人的声音,我的弟弟大为惊骇,不相信这盒子里竟会藏有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我的父亲觉得这些都是他的自豪,他的另一个颇感自豪的事是遇见了他的老朋友,当年的游击队队长樊明甫如今已是汉阳县武装部政委,每月工资高达一百五十多元,我的父亲所以为之自豪是因为樊明甫曾经是我家的贵人。
随之我也将拥有我的幸福时光,确切地说,是我的父亲给我带来了一个女人,一个黄陂女人。事实上那是黄陂烧窑工罗祥和队长带来了的一个女人。
我知道黄陂烧窑人,他们的自行车锈迹斑斑,十分破旧,但是车轮很大,速度极快,铃铛的声音特别响亮。他们经常在汉江大堤上移动,由西而东,或者由东向西,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作为一道风景,他们极易为人们所察觉,我的父亲就这样察觉了,并且认识了。事情是这样的,与我父亲不期而遇的,是一个叫罗祥和的黄陂李集人。罗祥和自称在家乡是一个小队长,在与我父亲的聊天时知道了我家的情况,知道我家的屋子宽畅,于是表达了他的一个意愿,意思是在我家租住一个星期。当时他就在三里路外的江堤边做私活,烧窑制砖,正需要居住的地方。我的父亲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我的家中就有了一个黄陂客人,后来增加到两个黄陂客人,最后发展到三个黄陂客人。而且也不止一个星期,一周以后,他们依然在我家出现。在我的记忆中,他们的到来十分生动,罗队长是一个很混得开的人,他总能让我的母亲沉浸在喜悦之中。他喜欢拉拉扯扯,他把我家的屋子里外看了,然后手掌压在院中的楝树上,对我母亲散发微笑并大加赞扬说:“要不是解放,你该是一位体面风光的太太。”这正是一个让人大感兴趣的话题,我的母亲自然也将他大加赞扬了。当时我的父母是被他迷糊了,以为他很好。
罗队长很清楚我母亲的思想,有一天他问:“听说你家德印还没有成家?”我的母亲说:“早年定过一个亲,被人家休掉了。”在一起的另两个黄陂烧窑工听得都笑了。罗队长说:“呵,退掉了。怎么不再弄个?”我的母亲说:“我家的条件捆住了他的手脚。”另两人又哄地笑了,然后非常狡猾地你一言,我一言。一个说,人生不可无后,你家还是要再弄一个。另一个说,我们下次带个女人来,留给你儿子派用场。罗队长也对我的母亲说,你们塆子是个好地方,水利好,收成好,只要家里添了劳动力,劳动力大,生活就好,你还是体面风光的。
说实话,我的母亲爱体面风光,对我的婚姻问题也早有了很大的紧迫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休掉我的是文岭公社文岭大队张宝田的女儿,我的母亲认为我们是必然要结婚的,道理很简单,我们在同一片白色天空下并且相距不足十华里,而这里所有的配偶没有不在十五华里以内的。道理更加简单的是,我与张姑娘早已订了婚,在此期间,张宝田祝寿庆生,我家必然送去七斤鱼,三斤肉和一对花眼蓝子。小姑娘每年生日,也会送去糖两斤,鸭子一对,棉衣一套,袜子二双,香皂两块,外加挑去的一对丝竹蓝子,那物品都是固定和成双的。因而我的母亲认为,张姑娘迟早是我家的人。然而遗憾的是,功败垂成,商议婚事时出了意外,为我效力的是德武的父亲宋德润,宋德润特意赶去张家与张宝田谈判。俩人坐在堂屋间,殊不料张家的灶头突然爆发强烈的铁器刮擦声,尖锐刺耳,并且持续不停。于是只好转移到了院子里,如你所知,在院子里也维持不了多久。不一会,楼上两扇旋转木窗嘭的一声打开了,随即窗口内飞出一只小方凳,轰地一声砸飞了院中的两只茶碗,砸的不偏不倚。宋德润大惊失色,转身回了塆子。这是一九五五年的事冀朝鼎,当时张姑娘也不年幼了,双方年龄可以了,我的父亲认为是举办婚事的时候了,于是请介绍人宋德润去文岭。结果欢迎仪式十分危险,他再也不敢登门了。
这事就让我的母亲有了一个男人被女人休掉的耻辱,这事实际上也不奇怪,在当时的汉阳,可以说非常普遍。贫下中农的张姑娘怎么就与我这个富农子弟订亲了呢,一言以蔽之,那时还不曾有富农贫农一说,但后来有了,因而结局也是可以想见的。当宋德润哄我父亲说,张姑娘已与另外的人订婚了。我的父亲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于是大骂婚姻自由,大骂婚姻法,那时适值国家新的婚姻法颁布之际,他说这简直跟牛贩子贩牛一样,都定亲了,男男女女还随便脱离,跟了这个跟那个。
可张姑娘就是跟了别人,我的父母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因而只好请罗队长替我家做媒了,于是他将一个黄陂女人送来了。这一天,空气凉爽,光线还亮,暮春的晚风送来了自行车丁丁当当的铃铛声,并且充斥小村,这时候一个黄陂女人出现了。
院子里涌来了很多村民,就像苍蝇跟从牛卵一样,他们不停地进入我家。有的赶着鸭子在我家门口停下了,有的到堤外洗衣端着盆子拐到我家了。他们蹲在门槛上,站在天井的楝树下。我的母亲无疑表现了她的热情,请他们吃起了烤红薯。这是她烧了一堆棉花杆子和络麻杆子,在红火中煨熟的,红薯焦黑起壳,内部已经糯软,因而清香飘溢。
后来,大队副宋祥武和小队长宋贤佑也进了我家,这就是说我家有了非常正式和庄重的事情,需要将俩人请来家中。宋祥武之所以愿意跑来作主,是因为他是一个好好先生。在塆子里,他平时最怕得罪人,开大队会不太发言,遇上打架不处理,看到社员赌博也不制止,弯路走开。他认为都解放十多年了,我家的成员都是社员了,因而敌我不分,愿意来到我家。而宋贤佑是我家的族伯,我们一个房头,在封建的家族观念的作怪下,长期认敌为友,喊我父亲先生,因而我的父亲喊了一声,他就进屋来了。
就在他们撕扯纸片一样撕扯着红薯表皮时,我放工回来了。闻桂兰一见我进了前院,好像在等待着我,激动地大声叫唤:
“德印,你回来了,给你说上媳妇啦。”
我听了十分意外,心中有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进到堂屋一看,又看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情景:除了罗祥和队长与两个黄陂烧窑工在那里左右窥伺,除了宋祥武和宋贤佑在那里左右窥伺,还有一个黄陂腔的女人坐着左右窥伺,她的身上没有印着名字,因而我暂时不知她的名字。
那一天是我家历史上最热闹的一天,一个院中挤满了人的春日傍晚,我的弟弟德旭注视着人群,被这一反往常的热闹迷住了。我的母亲正忙于置办饭菜。我的父亲正在给宋祥武、宋贤佑和黄陂人倒茶喝,把烟抽。罗祥和队长和两个黄陂烧窑工正在进行游说,说女人好手好脚,一切农活都会干,说女人是在家里被丈夫打了一顿,脱离了跑了出来。他们这样说,早把我的父母说动了。罗队长他们大放迷魂剂,随着剂量的不断增长,宋祥武和宋贤佑也就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们也完全沉浸在了喜悦之中。
我不知道他们都在恭候我的大驾光临,但很快知道了。闻桂兰和小队妇女队长蒋定姑俩人把我拉到一边,说了那个黄陂女人。她们所说的当然全部是此前黄陂人说的意思。她们向我介绍那个陌生女人说:女的名字叫罗金兰,是黄陂李集松林嘴的,被老公打出来了。他们烧砖窑的见她可怜就带上了,带出来烧饭,她现在同意嫁到汉阳算了,不挑什么成分和家境。闻桂兰让我要了她,说我们这房头,好些年青人都没有爱人,现在弄个人不容易。院子里的人一下子都说的说,劝的劝。她们的叽叽喳喳的意思都是结了婚好,劳动力多,收入大。
这真是一件古怪的事,一个陌生女人坐到了我家里,并且即将成为我的爱人。于是我向她瞥了一眼,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瞥视,因而瞥了很久。我看到她也在打量我,小心而谨慎的样子。我们两个轮番看了一阵,虽然看了很久但我依然不知其所以然。问题出在她的脸型上,不是江同志的鸭蛋形。问题也出在她的脖子上,没有闻桂兰水鸟般的灵敏与修长。问题更加出在她的皮肤上,那肤色就是小队长宋贤佑用来记载工分的灰扑扑的工分薄,并且是封皮粗糙的那种。唯一让我感到正常的是一双乌黑的眼睛,替她略添一分风情,但这是不够的,于是我确信对黄陂女人没有感觉。当所有人都向我投以探询的目光时,我表示反对说,一个外地女子不知根底,怎么能够随便娶回家呢。
全场鸦雀无声,人们呆了一阵,小队长宋贤佑就来说动我了,他从桌子边上站了出来说:德印,你年纪不小了,也该考虑娶个媳妇了。
这时我又发现了黄陂女人的一个问题,年龄问题,看样子也不怎么年轻,不比闻桂兰和江同志小。于是我说我不结婚,我今生不找配偶。可是,宋贤佑大力劝我接受这个女人,他说还是弄来家里,弄来家里,你迟早还是要弄一个的,人生不可无后。
宋贤佑劝说得很起劲,好象非给我安排一个女人不可,而且理由很大。我只好说即使要成家,打结婚证,也得先搞清楚对方的身份,这个事得按政府的政策处理,要是女方原来的爱人找来了,怎么办呢。
两个黄陂人见我提出了身份问题,就插话说,人家已经把婚离了,离了以后,女的就可与任何人结婚的。罗祥和队长说,她有大队证明和离婚证的。这时,大队副宋祥武出场了,祥武的视线落到了黄陂女人身上,问了她几个问题,祥武问:你怎么出来的?黄陂女人解释说,是被男人用扁担打了,离了婚。祥武问那你的离婚证呢?她回答说,离婚证在母亲手里。祥武说能不能回去拿来?她说可以。祥武说我们大队去人和你一起去拿。她担保说,人都不用去,只要找个人代我写一封信,给我叔叔李生富,几天时间他就会寄过来的,我叔叔是那里大队的书记。
有不少人觉得她说的话可信。闻桂兰建议把她先留下来,再写信联系。渐渐地他们以为我已经被说动了,就开始讨论另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这个黄陂女人需要多少钱呢,她显然不可能不要钱。但是,对于钱的问题,黄陂女人显出极度羞愧的样子,她拘谨地坐着,双手端庄地搁在膝盖上,我进来的时候她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于是罗祥和队长替女方作主说,给个一百元就可以了,钱寄到她家里,她的证明和离婚证也就寄来了。
贤佑就觉得把一百块钱给她还值得,又来劝动我说,德印,你干脆要了她。我一直在观察黄陂女人,我观察了很久,还是觉得这个女人不太理想,这个事情不太现实。我顿了顿,环视了一下人群说:
“我家没有钱,就是一百元,现在也没有办法,还是差钱。”
可是我的母亲早被黄陂人迷糊了,她以为幸运地捡了个好女人,于是马上表示一百块钱不缺。我的母亲说,要说缺的话,就缺办席的钱,新缎袄新棉被也是缺的。这时候,闻桂兰很仗义,同意借棉被。她见女方都认了,男的不肯认没有道理,她说如果有困难,我们都是一个房头,这点忙可以帮。小队长贤佑也表示可以拉用公款,办席的钱暂时由生产队垫上再说。贤佑对我说:
“德印,明媒正娶化钱大得很,你不要黄陂女人,要其他女人,你得办十桌饭吧,猪肉、鱼、酒烟、厨子、喇叭吹手,大轿小轿,缎袄棉被,你家至少出四五百元呢。”
我顿时失了主张,我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很不现实,但是经过贤佑的劝说,它又真实又现实,非常的真实和现实。我想不同意吧,自己年纪渐渐大了,就我自己目前所处的情景,是没有别的出路的。这时宋贤佑见我在思想上放松了缰绳,马上向我的父亲表示说:
“你们等着,我从小队会计去,马上回来。”
宋贤佑取了一个烤红薯,因红薯太烫,在手中倒了几倒,然后抹抹灰撕了皮,边吃边摆动着大屁股走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跨着大步,举在嘴边的红薯和上面粘着的黑灰已经几近于无,也就是快要全部跑进他的胃里了。宋贤佑将钱往桌上一丢,那叠钱就发出了像一叠钱那么大的叭的一声。贤佑说,可以慢慢还,不要紧。于是我的父亲连连向他表示感谢,并从桌子上收了社队借款。
贤佑把钱都搞来了,这个事情是不是事实也是事实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调整了心态。我想,只要女人身体健康,没有问题就行,她看上去应该非常健康。
当晚宋祥武、宋贤佑和在我家坐了席。第二天晚上,我家里又置办了三桌酒席。一桌坐了祥武、贤佑以及黄陂人。另两桌坐了村里同房头的长辈。不管怎么说,我的父亲得感谢祥武和贤佑,也得谢谢罗祥和队长的大媒。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罗队长酒喝了不少,喝水似的一杯接一杯,喝得醉醺醺了。最后不等我同意,就将人送进了我的睡觉房间,让她到里面去坐着了。上灯之后,闻桂兰捧来棉被,闻桂兰的好友、小队妇女队长蒋定姑剪了一对囍字,贴在我家门上,然后开我玩笑,推着我进房,我坚决不从,我将她的大红囍字也暂时取下了。
罗金兰就这样留下了,我的爱人已经诞生,我们将一同出工放工,我们将蹲在楝树下一起清理芹菜韮芽,我们将有生不完的小孩和洗不完的尿布。想象中的事情应该是这样,我的母亲是那样想的。这天我的母亲对我说,你去大集场上剃个头吧。我说我不剃头。她说为什么不剃?我说在证明没有寄来之前我不结婚,如果收不到信,我是要让她走的。我的朋友宋祥武也是那样想的,次日一早他和宋德嗣、宋洪昌、宋元诚几个人来我屋子里坐,与我玩笑。宋祥武问我做了新郎倌了?我说还没有睡在一起,没有弄到证明,要等几天以后,等她的叔父把证明从信中寄来,我才让她做新娘。我家在汉川杨林沟的一个亲戚宋华宝老爹也是那样想的,又次日,他远道而来,给我父亲道贺。他进院见大门上没有大红囍字,目光疑惑了一阵,说德印结婚了吗?我听说有女人了。我的父亲回答说,快了。我的母亲说现在还在等证明。宋华宝老爹这才感叹道,德印终于成家了,不容易啊!说罢执意要我的父亲接受他的礼金,认为我家出了一件大喜事。但我的父亲不接受他的礼金,我的父亲说没有证明不能结婚,还不是结婚。
小队里的妇女同志也是那样想的,她们相信我早把罗金兰睡了。这天晚上在仓库开会评工分,她们一个个问我睡女人好不好。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但她们没有一个不关心的。我说还没有睡,只要她那边的信还没上来,我还不能结婚。事实是没有,但她们不太相信,骂我说:“你几苕啊,她已经是你的女人。”还与我疯了一回,把我的裤子剥下来看有没有小便。当时有个女社员叫张树姑,跑来喊我说,仓库外有个人要会我,在那里等我。我不相信是真的。妇女队长蒋定姑对我说:“你就去一下,要是她扯了谎,你再回来。”我只好出了门。结果,没有发现什么人在等我。这晚天黑漆漆的,黑漆漆中我问:“哪个同志?”没有人作声。我又问:“谁要会我?”也没声音。这时听到草垛旁有闻桂兰的笑声,我明白是扯谎。我刚转身,她们一齐拥上来。我用手推,结果,有人抱住了我的双脚宋留根,将我扑倒地上吉普赛回旋曲。她们扯扯拉拉,把我的长裤子和短裤子都脱了。等我爬起来,她们早都跑了,黑夜中我抓着闻桂兰,我说:“你还不把裤子给我,再不还我就把你搞了乳贴姬。”闻桂兰这才把裤子丢在地上,跑了。我穿上裤子又回到小队仓库开会,闻桂兰已经在蒋定姑和张树姑身边站着,稍过一会就散了会杜雨辰。
我与罗金兰的故事平淡无奇,我们没有身体接触,这样的事实确实是令人遗憾的,但我只能遗憾了,她一直和我的母亲同睡,因为她的离婚证明和大队证明一直没有到来。从第一天开始,我就向罗金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就是说,我会等待,等待她的离婚证明和大队证明。此后,当我觉得这事愈来愈跷蹊,也就愈来愈抱定了自己的立场。
我不得不承认收留黄陂女人是一个错误,张威凯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个令人不解的现象至尊兑换。我在睡前打算和黄陂女人谈谈情况。我进门与她说话,罗金兰很不自然的嗯了一声。我才说了几句,突然,她傻叫一声,接着就在床铺上乱打乱蹬手脚不停,情况极其吓人。我连忙喊我的母亲来看。这时罗金兰已经昏迷僵硬了。罗队长和两个黄陂烧窑工也出来了,他们听见了响动,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不是我出了什么事,是罗金兰出了一点问题。我就把罗金兰奇怪的现象讲了。罗队长见我脸色难看,十分焦急,小声对我安慰说:“不要紧,我想起来了,听说她原来有点小毛病,羊癫病。”我一听清楚了,明白一个羊癫病女人即将进入我的生活。我一听惊呆了,这个世界让人惊呆的事情还真不少,这个世界真是一个未知世界,有谁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呢。过了一个小时,罗金兰才慢慢从未知世界回来。我的母亲倒茶她喝,她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解释说,刚才她做了一个梦。
我家开始为罗金兰进行诊治了,我的母亲带她到大集场上公社医院出诊。但是,医院里的杨医生说,这是老毛病,诊不好的。我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诊不好,但此后诊了几次的事实说明,确实是无济于事。罗金兰隔一二天发一次梦,跟第一次的情况一模一样。
不久罗祥和队长和两个黄陂烧窑工一齐逃跑了。那天她又做了梦,她做梦我就无法入睡,无论如何,我是无法在这样的心情下睡觉的,我已经开始担忧罗金兰会不会死在我的家里了。我在堂屋子里打转,天空中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吼,大雨哗啦而下,雨幕笼盖了楝树,笼盖了江汉平原,江汉平原的雨季到来了。雨水渺茫,我也渺茫,这真是渺茫难熬的一夜,我在堂屋埋怨父亲,一个有病的跑了出来,他却好像在路上捡到了一枚金币,无比喜悦地带了回家。我的恼怒难以抑制,罗祥和队长他们听见了,第二天凌晨全都跑了,不等鸡叫天亮就要推车出去,外面还在下雨,雨声急骤,雷鸣持续,即使如此,罗祥和队长还是拔脚就走。他们都没有勇气抬眼看一眼我的父亲了,他们也不怕江堤泥泞根本无法骑行,他们终于从我的家中消失了。
家里的黄陂人就只剩下罗金兰了。罗金兰一天天安安静静的住着,她显然是欣喜的,也显然是平静的,即使那么多天信件没有上来她也无所谓,即使江汉平原雨声滴滴答答她也浑然不觉。我的母亲也是安安静静的,但那不是出于欣喜,而是无奈。我的父亲也是安安静静的,但神情显然是茫然一片。
日益烦恼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已经看清形势,留下罗金兰后患无穷。我知道黄陂烧窑人全不可靠,姓罗的说话有诈,今天第几天了?她的叔叔还不回信?我相信她根本就没有一个叫罗生富的叔叔,她的信件没有寄来白虎历节,也永远不会寄来了。我想,那边来不来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她送走,趁早让她离开。
我开始劝说罗金兰自己回去拿离婚证和大队证明。我说:“你能栽秧割稻,能纺线织布,还能帮我们料理家务,我都相信你,就是有一样不敢相信。”罗金兰说:“你是说证明。我叔叔是大队的书记,好打,只一说就能拿到手。”我说:“我们大队副对我作保,你有病,按政策可以照顾,只要你能回去把证明拿来,你不做什么事,也给你口粮吃。”罗金兰愣在那里,表情陌生而奇特,她被我将军将住了,无法再做解释。第二天我又问她,她噤若寒蝉,我发现了一丝痛苦、惊异的神情,在她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隐藏了狡诈的乌黑中。最后她只好说再过两天,那边再不来信她就走。当天晚上,她让我进房,要与我圆房。我目瞪口呆,我只摸了下身。我想我家为她治疗羊癫病,在她身上用的钱也不少了,我有摸的理由。这样我就摸了两晚,我能够感觉她的阴部在我手掌中的饱满葱茏,但我控制住了我的小便,我绝不允许它不顾实际情况而进行胡乱的探寻与追击。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罗金兰最终不得不回去了,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行李可收拾。她终于踏上了穿越平原之路,我给了两元钱做盘缠,她的眼圈红了,我看着她消失在远处。而我的母亲看着她消失在对岸,我的母亲把她送到了张家渡口,在罗金兰即将踏入渡船时,我的母亲感觉松了一口气,于是又给了她一元钱和几斤粮票。
罗金兰终于走了,我解脱了,时间不长就把她忘记了。虽然罗金兰对我母亲说办好了手续一定再来,但我知道她不会再来了。她去了什么地方不言而喻,过了几天,我得知她又进了汉江对岸朱家台一户人家。我想,应该是这样,找一家是一家,只能不屈不挠地寻找存身之所。我愿她交上好运,说到底这个世界是喜剧的,说到底这个世界是悲凉的。
说到底我的世界在航空演习,我的航空演习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就像我生活在航空演习中,飞翔在航空演习中。我的航空演习本身就是飞翔的,就像天空拥有白云一样,天空有了白云才更愉快一些,活泼与明亮一些,也更扑朔迷离一些,当它越过汉江,越过堤树,越过我的肩膀,嗖的一下朝我发出一声鸣叫。
作者:admin | 分类:全部文章 | 浏览:103 2018 08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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