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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香港「盗版」希治阁-奇遇电影

1955,香港「盗版」希治阁-奇遇电影

作者 ? 晚来风 ROOT
编辑 ? RO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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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12月7日,电影《后窗》以二十多家戏院同时上映的辉煌战绩,打破了香港开埠以来戏院联映的纪录。
只是,此「后窗」非彼 「后窗」。

「粤语电影空前伟构」——当年香港版《后窗》公映时骓驰官网,报纸刊登消息这么形容的
前一年,亚弗列·希治阁(Alfred Hitchcock)的电影《后窗》(Rear Window,1954)在美上映,成为当年度最卖座电影。隔年,香港影人翻版版本新鲜出炉。
这次,「十四哥」张瑛,

取代英俊潇洒的「美国良心」詹姆士·史都华。

「华人版海蒂·拉玛」周坤玲取代穿着华服翻墙越户的摩洛哥王妃格蕾丝·凯利西部普法网,站在后窗向外窥视一个粤剧戏院。

周坤玲真的漂亮

在那个时代,跟格蕾丝·凯利比美貌不是一件很明智的事

华人版海蒂·拉玛(Hedy Lamarr)周坤玲网上流传的照片不多,颇为惊艳,倒真是有与格蕾丝·凯利PK一下的美貌。可惜后半生主要在美国,逐渐淡出
1955,黑白港版《后窗》「复刻」程度有多高呢?除了故事、人设完全照搬之外,镜头语言也如出一辙,比如希治阁版开场著名的横扫长镜头,交代人物环境。

粤语长片版《后窗》还穿插了很多粤曲大戏,当年的粤语片若没有粤曲,等于印度片没有歌舞一样。
凡此种种,在观看的过程中,实在让人不禁屡屡笑场。

不过,1954年希区柯克的《后窗》是一部彩色片,1955年香港的翻拍是一部黑白片
本土化的巧思已足以令人称妙,转眼再看演职员阵容,简直使人瞠目结舌了——
吴楚帆、张瑛、容小意、江一帆、莫蕴霞、周坤玲……任是哪一个,在当时的粤语片界,大名都如雷贯耳;
而白雪仙、任剑辉、马师曾、紫罗莲、红线女、芳艳芬等人更是炙手可热的粤剧名伶,台上风光无二,台下拥趸无数。
这盛况确实是空前的。

任剑辉,红线女两大粤剧名伶在《后窗》饰演一对路过的盲女歌伶,身后有李月清持月琴遥遥跟随
三年之前,只知逐利的片商在粤剧片推行「大堆头」政策,即在片中堆砌大量的名伶或明星以吸引眼球。
名伶和明星间攀比收入,演员的片酬水涨船高,占据成本大头,影片本身倒粗制滥造,又有一种七天内赶拍成的「七日鲜」电影,或者一种只用负责喊个开麦的「云吞面导演」。
这类粤剧烂片很快收到观众反弹,率先在南洋市场受挫,产量由1952年的162部锐减至1954年的116部。加之名伶与明星间因表演方式等问题矛盾重重,「伶、星分家」一经提出,业内人便纷纷响应。
这一次,借着电影《后窗》,粤剧片和粤语片界的名伶与明星又汇集一堂。好像也只有《后窗》这样一个故事,才能容纳得下如此豪华的庞大的阵容。

张瑛与任剑辉等人在片场留影
而这个本土化如此完美的《后窗》,让粤剧名伶在电影中名正言顺地唱粤曲、演大戏,将戏曲与电影的矛盾调和至此。
如此阵容谷歌星空,那片酬大约要天文数字了!
真相却是,所有演员,一切的明星与名伶,甚至甘愿到这电影里来当个只露一面的角色,都是义务参演,片酬分文不取,只是为了一位病故乃至身后凄凉的老友——
伊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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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秋水在世时被人称为「东方差利」(卓别林在香港被译为「差利」)。
他极擅长模仿查理·卓别林,一生参演数十部电影,有《差利遇摄青鬼》等作品,正是一代笑匠;还曾与马师曾等人共演粤剧,行当是丑生。
伊秋水一生甚是随性,仗义疏财,周济友人更是家常便饭。

右下是伊秋水巴克利亲驴,造型与卓别林确有相似
1955年,他因喉癌去世,身后萧索。华南影人遂决定义演,所得统统捐给伊秋水遗下家人置屋和教育子女。当年底在戏院上映时,同场还加映有伊秋水举殡的纪录片。
《后窗》也并非华南影人第一部义演作品。
华南影人素来团结心齐,有「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之气概。
1949年,香港电影界掀起清洁运动,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三次。后粤语片影人组建「华南影联」,义拍《人海万花筒》《锦绣人生》等多部影片,为影联购置会址,又为香港影人成立福利基金。
1952年,新联影业公司和中联影业公司相继成立。
「新联」由著名左派报人廖一原组建,旗下有吴回、张瑛、黄曼梨、白燕等明星。
「中联」为粤语影人自组,股东包括吴楚帆、秦剑、容小意、马师曾、白燕、红线女等人东方爱婴之歌。
这两家连同「光艺」、「华侨」、「大成」等六家公司合称「八大公司」,于低谷中奋起,抵制粗制滥造,推动粤语片进步,可谓居功至伟。

红线女、马师曾的结婚合照,两人在「伶、星分家」事件遭同业抨击。某伶王以自己在八和的地位发动八和中人,拒绝与马红夫妇合作演出
至伊秋水去世的1955年,粤语电影首次复苏,产量回升至三年前水平。
这部港版《后窗》花团锦簇,是纪念,也是团结,为悼念一位逝去的演员而生,又成为传统粤语电影黄金十年的夺人先声。

《后窗》刊登于报刊的广告,上面一排人头,甚是壮观
电影完成后不久,马师曾和红线女夫妻即返回大陆。由此,《后窗》成绝响。
这部不可能被复制的电影却是一部「翻拍片」,因为早在1954年,希治阁原装正版的《后窗》与美国同步在香港上映了,可见当年港美之间文化交流是畅通无阻的,内地则刚刚结束「抗美援朝」,祖国山河一片红。

1954年,希治阁版《后窗》在香港上映时的报纸广告
恰如一个隐约暗昧的伏笔,二十年之前,粤语有声电影的第一声啼,《白金龙》,同样脱胎自当时极卖座的美国电影《郡主与侍者》(The Grand Duchess and the Waiter,1926)。

《郡主与侍者》1927年于香港公映,又译为《阔侍仔捞嘢》

1933年公映的电影《白金龙》现已佚失,故事与1929年开山的粤剧版本可能相同,此为《后白金龙》剧照
1955年的转折点不仅属于传统粤语片,更属于国语片。
香港国语片早在1950年便遭遇寒冬,至1955年已有120部之多的影片因无院线上映而积压。
彼时,香港电影界制作国语片的主力军是所谓「南下影人」,而国语片制作大厂则由「长城」、「凤凰」等左派人士把持。

南下影人的代表,邵氏兄弟
国语片陷入僵局,左不过四个字:没有市场。
无法打入大陆市场,因意识形态等原因在台湾遇冷,受语言所限又无法打开南洋市场——在香江这样一片天生的商业土地上,一旦无利可图,死局似乎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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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山重水复,到底有柳暗花明。
为重振香港国语片,南下影人们做足了功夫,成立专门的编导委员会以审核出最佳剧本。和平的日子还很短暂,但之前旷日持久的战事已使市民厌倦了喋喋不休的政治宣传和伦理说教,淡化意识形态色彩在所难免。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于粤语片或国语片,名著改编电影蔚然成风,先后把《家》《边城》《羊脂球》《卡门》《复活》《嘉莉妹妹》《苔丝》等作品本土化后搬上银幕,成为香港影史经典。
1955年之后,南洋片商的到港则掀起了一场电影体制的革新。

图为邵氏兄弟,左起邵邨人、邵仁枚、邵逸夫
邵仁枚、邵逸夫兄弟自南洋返港,成立邵氏兄弟公司,接替了邵氏父子公司的制片业务;南洋著名影业巨头国泰机构总裁陆运涛,也看中香港的潜力,踌躇满志,成立了「电懋」。
香港电影体制从此与国际接轨,借鉴了好莱坞的大厂体制,玩起了「前店后院」式垂直整合,从签约培养新人到在自己的院线发行电影,公司内部门齐全,各司其职。
当然,好莱坞的「明星制」更是被引入,甚至成为核心竞争力。

乐蒂,因一场黛玉葬花的戏中戏,被称为古典美人。1960年《倩女幽魂》参加法国康城影展,评委推许乐蒂为「中国最美丽的女明星」
「长城」有夏梦,「邵氏」有林黛、乐蒂,「电懋」有葛兰。更有电影公司出面专为宣传包装新人而成立「影友会」,倒同今天的粉丝经济有一脉相承之感。
同样的流水化作业,邵氏兄弟公司更重大投资、拍大片、赚大钱,制作了如《江山美人》《武则天》等一系列「大片」。
邵氏兄弟精明务实,是浙商中的浙商,旗下电影公司出品的电影重在娱乐,价值观依然偏重传统伦理道德。
比起对影片本身的野心,他们对打入美国市场的兴趣更大——1962年的《七十二家房客》正是好例。山田光子邵氏翻拍了同期走红一时的上海大公剧团的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改为粤语对白。

邵氏版《七十二家房客》由文觉非、谭玉真两位粤剧名伶拍档主演,分饰炳根和二房东八姑
而此片与解放前的「一·二八」事变、「八·一三」事变息息相关,大量难民涌入租界,房子被拆成零碎迎宾进行曲,分给个户居住犹如地鼠。
后来发行至美国,成为「中美关系漫长的冻结期中惟一在美国上映的一部国产故事片」,与卓别林的笑片同台竞演。
可惜由于文化背景的限制,邵氏影片的影响力在美国始终只能局限在唐人街。
而新加坡人陆运涛却同邵氏想得不那么一样。陆氏有留美经历,颇醉心于电影和艺术。「电懋」出品的电影主旨更为西洋化,好莱坞化,颇具中产阶级趣味。
人物多跳出了传统香港电影非黑即白的模式,更多有着眼女性解放题材的作品,其代表作有《曼波女郎》《野玫瑰之恋》《四千金》等,均为「爵士女皇」葛兰主演。

1962年邵氏出品的《杨贵妃》,是第一部斩获戛纳奖项的华语电影
此时,日本影人同「邵氏」、「电懋」的合作也逐渐加强。沟口健二受邀来香港拍摄了《杨贵妃》。
1955年的港版《后窗》将原版中惊险的谋杀改编成了一场皆大欢喜的舞会。
比起一个偶然现象,这似乎更是一种趋势:「大团圆」结局正在彼时的港片内走俏。
香港电影诞生于风雨飘摇之中,从黎伟民等人便素有「影以载道」的宏志。从二十世纪初到中期,香港电影的题材多为国仇家恨,结局亦多悲壮。
随着和平的到来,电影的内核更趋于温和。朝鲜战争结束后,香港经济进入快速增长期,新一代人逐渐长大,乐观的情绪感染港人竹鸡叫声,这也如实反映在当时的电影这面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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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屈茜亚 ·奥夫德海德提出「香港电影一个与众不同、也是常盛不衰的主题,便是对于效仿的贪婪胃口。特别是对好莱坞素材的模仿,当然也包括任何具有国际商业成功性的影片弹弹岛战纪。」
如周星驰的电影,数不尽的戏仿情节成为无数令人眉花眼笑的花招,笑中透着揶揄。

1994年,周星驰的电影《国产凌凌漆》
《国产凌凌漆》在一间狭小的仓库内,007对着一面同样脏兮兮的小镜子仔细地梳头,背景中演奏着 Xavier Cugat演绎的歌曲Perfidia;
《回魂夜》里杀手莱昂的墨镜与怀里抱着那盆兰花,小女孩儿的bobo头与军绿夹克;
《功夫》里的包租婆限制房客用水的桥段来自《七十二家房客》;
……
时间到了2002年。
刘伟强和麦兆辉凭借《无间道》缔造香港电影的一座高峰家族荣誉1。2008年,这部电影被马丁·斯科塞斯拿去翻拍,成为一部平庸的好莱坞水准之作,《无间道风云》。

《无间道风云》的一番二番很硬
而斯科塞斯虽擅长这类题材「街头小混混式的黑帮故事」,却没有将东亚的故事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能力。
最终处理的结果仅仅是一种可以预知的好莱坞程式,反倒剥削原文本。相比半个世纪前香港翻拍的《后窗》,令人扼腕。
至此,香港与好莱坞的身份似乎掉了个儿。
《无间道》本身也是一部互文机器,它从不少好莱坞卧底警探片里借镜良多。而最富意味的是电影上映时借鉴的宣传策略。

《盗火线》的海报设计成二人对视
《盗火线》的宣传语并未强调情节上的亮点,而是以德尼罗与阿尔·帕西诺之间的历史性合作取而代之。
「从《教父》到《闻香识女人》,从《愤怒的公牛》到《好家伙》,两位美国超级影星最终聚首 。」
同样的逻辑体现在了《无间道》的亚洲市场宣传中。《无间道》是刘德华和梁朝伟十年来的首次合作。
《无间道》的海报同样设计成刘德华与梁朝伟针锋相对
97回归后,香港电影的一个最主要特征:港人的电影视野开始变得小了,香港电影里重新出现了屋邮、轻轨、社区公园等。
《天水围的日与夜》取景在天水围;《岁月神偷》取景在永利街;《打擂台》取景在屯门村屋;《新七十二家租客》取景在西洋菜街;《桃姐》取景在深水涉。
当《岁月神偷》在全港风靡时,永利街即将被拆,香港人甚至发动了「黄丝带抢救永利街」行动。特区政府最终表示,决定保留这条老街。


这样一座容纳了700万人的密集城市,它的社会状况,它的身份认同,它的本土归属,似乎这些迫切的问题正在使电影的视点,格局不断收缩,不复当年的热闹盛况。
当《一念无明》和《踏雪寻梅》获得金像奖时,这还是我们记忆里的香港电影吗?
从《后窗》到《无间道》,见证了香港电影人半个世纪的探索:
一个见证了「活学活用」「转数高、学嘢快」的香港精神;一个证明了港产片可以反过来反噬好莱坞。
只是事到如今,昔日的光辉已经消弭,那么,香港是否还需要翻拍片?

作者:admin | 分类:全部文章 | 浏览:100 2018 01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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