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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末路相逢(1) 长相城卷-飘灯

18. 末路相逢(1) 长相城卷-飘灯
【相国系列·长相城卷】

第十八章 末路相逢(1)
订婚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齐清燃正在听伯母讲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那个笑话长且无趣,需要伯母稍稍停顿,做一点点暗示,在座的女眷们才能一起笑出声来。
消息是合德差了个小厮送来的,小厮急匆匆地从一群掌灯添油的家奴中穿过,显得很突兀,像是从一个黑暗世界里生生地穿越过来。
说来也很奇怪,那个时侯,她的心砰砰地跳了两下,她知道,有一个很重要的时刻即将到来,而那一刻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演练已久。
小厮跑向寒玉,寒玉俯向母亲,母亲扶着腰颤巍巍地站起来,身边的伯母惊疑地看着,母亲嘴唇颤抖着说出一句话……那一幕有一点可笑,就好像每个人都捧着着碗滚烫的即将满溢的热汤,迫不及待地要倒到另一个人耳朵里一样。
然后整个女眷的宴席就无声无息地沸腾了,没过多久,她们约好了一样,嗡嗡嗡嗡地议论起来。
很少能看到这些贵妇人们如此各说各话又齐心协力地讨论着。她们有人站着,有人坐着,雪白的手臂高举,珠链和玉镯叮叮当当撞击着,长长的发钗和流苏彼此纠缠,长长的袍袖和五颜六色的裙裾拖成彩虹样的一片。很快的,婚姻不再被热议,即将到来的战争被反复问起——她们安详丰腴的面孔下还藏着乱世的菜色,十年国战给每个人都埋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们讨论了很久——或许是齐清燃的错觉,黄逸梵或许只有一会儿——但不管怎么说,在所有细节都被询问完,每个人都暂时认定长相城固若金汤之后,女人们再次转向了齐氏妯娌,欢笑地道起恭喜来。
——山河为聘啊,多少年没有过的盛事,恭喜恭喜……
——是啊是啊,一双儿女得其所哉,今儿个双喜临门。大家吃酒,不管他们爷们的事!
齐夫人眼睛冷冷的,却笑得合不拢嘴似的打赏了小厮两次。
有人想逗齐清燃,又觉得未出阁的姑娘这时候害羞,就转而逗清芷——姐姐这就有了人家了,你呢?什么时候轮到你?
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陪在娘身边一辈子!清芷温顺乖巧地蹭到母亲怀里,脆脆地问——娘啊,姐姐是要嫁到木兰州去吗?以后会不会见不到姐姐?
鬼灵精怪的小丫头!大家都笑着——姐姐是要走了,可嫂子来了啊!清芷,嫂子好看不好看?
好看的。清芷甜甜的笑,接过伯母抓过来的一把糖果,剥了一块塞在嘴巴里,好像是好吃的不得了的样子。
那是很普通的桂花栗子糖,伯母扭过头去之后,清芷就随手把剩下的扔在桌面上。
齐清燃盯着那糖,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她像清湘一样大的时候,曾经有过满满一匣子这样的糖果,在当时的长相城,那可是稀罕的宝贝。糖果是娘差人送来的,交代说是给燃儿的,阿铮不许抢,源儿也不许分,燃儿身子不好,总是吃药,吃完了药嘴巴里发苦,就含一块糖甜甜嘴野兽与乡巴佬。那匣子宝贝她得意了很久,没事儿就打开看一看,数一数,嗅一嗅,馋得厉害的时候,她就闭着眼睛想要生病,她想,生病了,就有糖吃了,如果病得重,爹和娘说不定会回来看我。
说起来也很奇怪,每次她这样想的时候,过不了多久,也就如愿以偿地发起高烧来。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她的身子健康起来了,再也没有生过病,也不再喜欢吃甜的。
可是今天,此刻,那种馋得发苦,馋得发渴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好像又发起热来,脸滚烫,双手冰冷,身体软绵绵的,两腿轻飘飘的,头昏脑胀又神志清明。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站起来,袖子拂过桌面,从妹妹面前偷了一块儿,攥在手心里。
她开口了,向伯母请辞,向母亲谢罪,向众位夫人一一道别。她找了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不胜酒力之类的,大家有些惊讶,但也都理解,这个时侯牧琳爱,姑娘总是害羞的。
女眷的宴席离她的居所不远,走出道月亮门,向左手边一拐,穿过回廊就到了。她走出月亮门,看也没向左边看,径直地往右拐。
右手边有条巨枫簇拥,蜿蜒安静的小径,盏茶工夫就可以走到尽头,小径的一端是成群的丫鬟婆子和低头陪笑的家奴们,小径的另一端是面沉如水的侍卫们,刀锋上闪闪的寒光昭示着另一个世界。
那是,父亲的世界。
“大小姐!大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她走得太快了,两个丫鬟要稍稍小跑几步才能跟上她。
齐清燃没有回答,向着不远处的刀锋招了招手。
“大小姐!”两名侍卫闪了出来,在她面前俯身。
“传相爷口谕,叫齐家福到空亭见我,不许耽搁。”
“是!”侍卫点头,转身离开。
齐清燃继续一言不发,转身就向空亭走。
身后,另一个丫鬟埋怨刚才那个多嘴的:“没规矩的!今儿是什么日子?不该问的别问,家主要去哪儿,你跟着就成了。”
是啊,跟着就成了,就像我曾经那么坚决地跟随着父亲,直到无路可走,与自己命中注定的噩梦狭路相逢。
齐清燃依旧大步地走,晚风起了,迎面而来,吹得她前襟冰冷。
空亭残秋景色深。
平平整整的石桌上摆着一套整洁茶具,脚底下有两瓮北峰泉水。
齐清燃静坐,起炉赘婿sodu,烧水,沏茶,像她无数次和父亲对坐时,所做的一样。
小炉初沸,水汽氤氲,挂在亭柱的壁灯周围绕着一片橙红色的迷雾,这样的季节,夜晚来得很快。
齐家福来得也很快。
他看起来异常憔悴,肩膀和后背的衣服皱成一团,头发乱糟糟的,像是用手狠狠揉过。
齐清燃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却从他眼睛里读出了同样的诧异。
“大小姐好雅兴。”齐家福大概明白了,走过来:“我路上还在想着,这个时侯,相爷能有什么事儿传我。”
“怎么我不能找你么?”水沸了,齐清燃专心致志地把沸水注入茶壶中,将第一杯做好的茶端给自己。
“能,当然能。”齐家福站在她对面:“只是大小姐,我是要站着听呢,还是跪着听呢?”
“阿福哥。”齐清燃指了指对面,“坐。”
齐家福没有坐:“大小姐,我怕担待不起。”
“坐,外人不会看见。”齐清燃固执地指了指对面:“阿福哥,我订婚了,看在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至少应该坐下喝杯茶,对我说声恭喜。”
齐家福坐下了。
“听小厮报信,贺佩瑜献上的聘礼是楚河谷。呵,山河为聘,贺少将军出手大方,求婚求得豪气干云,我就在想,我也该回一份嫁妆才是。”齐清燃把第二杯茶推到他面前,“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请你过来,出个主意。”
齐家福在听,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我姑妄一说,你也姑妄一听好了,我想得有什么不对,你随时随地纠正我——”齐清燃伸出一只手指头:“这第一点,明面上的,你也应该知道。贺家送这个楚河谷,一箭三雕,贺家、楚家多年不和,贺家势大之后,楚家一直向我父亲示好,这一回,贺家把楚河谷拿到手里,又轻飘飘送出来,无异于诏告天下,贺、楚两家已经没有不合,此其一;楚河谷是这次兵燔的滥觞之地,是那些反叛的奴隶们朝思暮想的老家,齐家这回接下了这个地盘,就算是明明白白地和贺家站在一条线上,出兵剿匪责无旁贷,到时候兵临城下,少不得要动用风影骑,此其二;本来这齐杨联姻,我爹就算是和杨老柱国把长相城给占下了汉明帝尊师,贺家横插这一杠子呢,就是说不行,三分天下呢,他们家也得有份儿,眼看着兵临城下,贺家手里头有二十万南营和七千狼牙军,他指名道姓的要我,我爹二话不说地许了他,我猜呢,贺少将军志得意满,他自己也觉得威风。”
这一回齐家福听懂了绣眉多少钱,但还是没明白齐清燃在想些什么,于是就点了点头,以示并无异议。
“这种事呢,当然也没人跟我商量一声,呵,婚姻大事么,父亲伯父做主就是了。只是在此之前,我总当我是齐家长女,说什么、想什么都得为齐家考虑。这消息一传来呢,我就懵了,我就想啊,以后我可就是贺家的人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我得换换脑子,也为贺家考虑考虑……”齐清燃开始还是笑吟吟地说话,越说,语气里的冷嘲热讽就越按不住,说到最后,几同冷笑。
齐家福一阵心软:“清燃!”
齐清燃摆摆手,自顾自往下说:“但是我这一考虑,嘿嘿,可就有意思了……你想啊,楚河谷之所以引入注目,是蕴藏了大量冰矿的缘故,可是这个冰矿埋得那么深,是一穴看得到摸不到的宝库。贺家占了这么些年,栽了无数大跟头,恐怕是只赔不赚;楚家呢,聪明多了,知道这矿业难做,多少年来心心念念的都是楚河航运的收入。贺家想把楚河谷专为己有,拿什么换?除了楚河通航的权益,他们什么都没有。但如果把楚河通航都交出去了,就等于是整个木兰州北方几乎没有收入。喔,你算算看,这笔帐,搁在别家或许还扛得起,搁在贺家可要了命了,木兰州南方一直在叛乱,十五年来简直可以叫做颗粒无收——这南边也没钱,北边也没钱的,我就奇怪了,这二十万南营和七千狼牙军,是喝着西北风打仗的么?”
齐家福又点点头,这一回,他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赏。
“你也知道,我是女流之辈,金戈铁马的我不懂,想想都害怕,我只会坐在书斋里算点小账。我掰着手指头想啊想,想记起来贺家这些年有什么上了账面的收入。嘿,收入没想到,支出倒是想了不少,比如说,五年前,贺佩瑜从瀚海购入了一万匹山地矮脚纯血马——五年前,那可是马匹最贵的时候,山地矮脚纯血马又稀罕得很,这笔买卖……往保守了估也要四百万金元,是长相城两年的赋税,而且还是今年这种年景最好的时候。那还不过是马匹而已!盔甲呢?狼牙七纵用的全是银链甲、赤铜甲、软锁甲,装备精良举国无双。军饷呢?为了压制西营,贺家一直在征召,什么样的冗兵都用,南营有足足二十万人,国家的拨款只够七万人开支。我算来算去,越算越害怕,这些年来,尤其是最近五年沉醉何欢凉,贺家的军费大概已经达到了其余十五家的总合,而他们还一直在打仗,根本就没有收入。”
“或许只是没有明面上的收入?”
“暗面上也不可能,木兰州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兵戈之祸首重于天下,战后本来就只有七十万青壮人口,三十万在为贺家卖命,二十万已经反了,剩下的二十万就算是全部卖成奴隶也不值那么多钱。”齐清燃食指扣了扣石桌,“不过盛宠庶妃,可以拿来一起琢磨的还有另外一笔帐目——十六家里,有五家同木兰州比邻,这五年呢,他们的收入都不错,尤其是罗家——按照纵大人的密报,罗家的盐矿收益翻了一番,原因是所有的关卡费用都消失了,而木兰州西南边的老盐道是必经之地。”
齐家福轻叹口气:“清燃,这些你从哪儿看来的?你翻过相爷的书房?”
“没有,爹的书房锁得严丝合缝,翻也翻不到什么。算了我不瞒你……爹习惯每晚临睡前研究卷宗,做女儿的要晨昏定省,我每晚请安的时候,总是会多看几页,回去做个笔录。”齐清燃斜瞥齐家福,“干什么?大哥不要说二哥啊,我偷看过你也偷看过,只是我看得到的你没机会看到而已。”
“可你和我不同,你堂堂齐府长女,相爷的掌上明珠,偷看自己家东西做什么?”
“为了今天。”
“什么?”
“说来话长,你要同我怀旧么?现在不是好时候,这里也不是好地方梁毅苗。”
“是,你接着说吧重返侏罗纪。清燃,不用背案宗了,给我你的结论。你既然叫我来,一定已经有结论了。”
“卖地。”
“你再说一遍?”
“卖地。这样的年景涉谷怪谈,要这样大笔的收入,只有卖地——对于十六家来说,不惜一切也要到手的只有两样,荣誉和土地。如果我猜得不错,木兰州只在名义上姓贺了,这也是他们不在乎楚河谷的原因,最后一块地盘,乐得大方。”
这是一个过于大胆的推测,对于齐家福来说,石破天惊。
封地是山川、河流、原野与道路,是生生不绝的人口和财富,离开了封地的贵族甚至无法叫做贵族。在此之前,因为结盟而互赠土地的先例有过,因为婚姻而献上封地的先例也有过,但从来没有任何一家贵族会为了钱而出售土地。换句话说,如果齐清燃的猜想是对的话,那么贺家为了这支军队放弃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万世基业,这是一场豪赌,接下来要推想的只有一件事了——贺家赌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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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末路相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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