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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年,英法舰船数次来连,在地图上这样标注……-财神来了

1840年,英法舰船数次来连,在地图上这样标注……-财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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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俄战争前的旅顺口
1840年至1860年,英舰和法舰先后数次来过辽东半岛,这里的每一个海湾,每一座山头,每一个村落,都被一个叫约翰·瓦尔德的英国舰长绘制在海图上,他把普兰店湾改叫亚当湾,把大连湾改叫维多利亚湾,把旅顺口改叫亚瑟港。他们的海军司令何伯更有想象力,说旅顺口可与直布罗陀相媲美。 ——素素《旅顺口往事》不冻港:一把太平洋总管的交椅

不冻港是近代才有的概念。旅顺口处于北纬39度,这里的冬天虽然寒冷,海却因为水深而不冻,在良港并不多见的近代,自然就成了西方人眼里的香饽饽。
19世纪中叶,中国发生了两次鸦片战争,西方舰队每次都来过旅顺口,并且也想在这里留下来。因为清政府在南京跟他们签了一个令人满意的条约,并在南方给他们开了五个可以通商的港口,旅顺口暂时逃过了这一劫。
然而,旅顺口躲得了前面的两次战争,却躲不了后来的两次战争。在后来的两次战争中,旅顺口相继两次失守。
一次是被日本占领。这个小小的岛国想通过挑起甲午战争,跨越万顷波涛,登上满洲大地,继而饮马北京城。在1894年的这场战争中,重金打造的北洋军港几同虚设,日本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的太阳旗插在了旅顺口。
另一次是被俄国租借。清政府以为遇到了知己,想不到这个貌似憨厚的邻居,藏了个大心眼儿,甚至把日本都给算计了。甲午战后,俄国人用一把软刀子,不动声色地与德法两国出面干涉,逼日本人还辽东半岛给中国。1897年冬天,俄国却以借港过冬为名,把太平洋第一舰队开进了旅顺口。
相比之下,日本是个岛国,并不缺少不冻港,他们只是把旅顺口当作了走向亚欧大陆的一个跳板。俄国是个横跨欧亚的国家,拥有足够辽阔的大陆,之所以看好旅顺口,就因为它是一个不冻港。
其实,一切都有渊源。在漫长的古港时代,生来就站在岸边的旅顺口,曾以为不论哪个纬度的海,都是这个样子,永远地涌动着,不分冬夏,不舍昼夜。竟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旅顺口会因为自己是不冻港而惹来祸患,更不知道地球北部还有一个北冰洋,虽然也有许多港口,可是在零下几十度的天气里,那片深蓝色的海会凝固成雪一样的白色,在漫长的冬季,人们即使围着炉火,仍然战栗不已。
有人说,越是寒冷之地,越出思想家。那么,俄国的思想家,应该首推亲自缔造了俄国海军的彼得大帝。公元17世纪,这位大帝一心想让自己的舰队与英国和西班牙相媲,却苦于没有一个随时可以出海的港口,即使眼前有一个波罗的海,也满足不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占有欲。于是,他将那双俄罗斯式的忧郁目光向遥远的东方瞄去。
彼时,尽管这位大帝还不知道远东有个旅顺口,可凭他在欧洲隐姓埋名偷学的那点儿地理知识,以及他对哥伦布和麦哲伦们的崇拜,绝对知道俄国海军要想在冬天也能启航,必须向远东的温暖地带出发,在那里寻找一个独属于俄国的出海口。
这就是俄国远东计划的初稿。撰稿者是彼得一世大帝。不止如此,彼得大帝还亲自给这个帝国设计了一个颇有意味的徽章:一只金色的双头鹰,它的双眼分别向两边望去,右面的一只看着西方,左面的一只看着东方。
鹰是极具侵略感的动物。以后,它的姿态就变成了这个国家的姿态。既然领土横跨欧亚大陆,俄国的眼睛就不能只朝着右边看,还要向东方扫射。辽东半岛南端的旅顺口,就这样与遥远的俄国有了勾连。
谁都知道,俄国原本窝居于欧洲大陆东部一个逼仄的地方。在它还很弱小的时候,只是一个四面受阻的内地公国。公元16世纪,当西班牙和葡萄牙人驾船向未知的海洋走去,不甘落后的俄国则在陆地上向远东走来。他们先是试探着翻过了欧亚交界的乌拉尔山,然后一路向东,闯入正在独享原始和寂寞的西伯利亚。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拐点。辽阔的西伯利亚,自此就成了俄国的新大陆。因为这个地理大发现,几个世纪后,沙皇尼古拉二世在他的政府公告里说天庭剩女,俄国要在黄海岸边建一个西伯利亚最大的码头。在他眼里,西伯利亚的边界,一直抵达黄海之滨的大连湾和旅顺口。
西伯利亚。这是俄语Сибирь的音译。汉语也可以写为鲜卑利亚或者锡伯利亚。顾名思义,这里是鲜卑族和锡伯族的地盘。锡伯族是鲜卑族的后裔,正是这样的族裔关系,这片土地只能叫这个名字:西伯利亚。
当然,西伯利亚后来有过不同的归属,历史变迁亦如沧海桑田。可在世界历史地图上,无论是中国古代北方的民族国家,还是领土勾连了这个地方的其他国家,其国界只要与西伯利亚接壤,划的都是虚线,或出地图边框以外。也许因为,这里是极寒之地,目光短浅的游牧者对它毫无兴趣。
西伯利亚最早的民族国家形态是匈奴。苏武牧羊的故事,就是一个确凿的证据。他所在的北海,即今天的贝加尔湖。这个故事至少说明,匈奴当时的控制范围,已经抵达西伯利亚南部。不过,他们似乎并不喜欢永远待在这种鬼地方,时刻想着打马南下,去阴山以南的草原上放牧,为了释放激情,偶尔给中原添点儿乱 。有记载说,中原的汉民族曾有两次夺取西伯利亚的机会,却因为并不在意而淡然失去。
第一次在汉朝。西汉武帝打败了匈奴,逼其退向漠北;东汉和帝打垮了匈奴,逼其向西逃遁 。这本是占领西伯利亚的大好时刻,朝廷内竟有许多人阻挠,认为漠北不值得珍爱,只修长城防夷族进犯即可。之后,汉朝分崩离析,西伯利亚被鲜卑等北方夷族群雄割据,群雄们也和此前的匈奴一样,无时无刻不想南下。终于有一天,鲜卑人实现了入主中原的梦想,建立了辉煌的北魏,让中国历史上出现了第一次南北朝。
另一次是在盛唐。当李姓天子挥兵打败了东突厥,也便拥有了西域和西伯利亚南部大片疆土。然而,唐主并未意识到这是一个扩展版图的契机,而是沉溺于盛世气象和男欢女爱之中。终于有一天,发生了安史之乱,唐朝由盛而衰,北夷各族再次自立门户,并且回过头将他们的边界向南扩张,让中原的天子睡不成安稳觉。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用在这里恰如其分。此后,与大宋朝同时存在的辽、金、蒙古,其领土的北缘只是萦绕在西伯利亚南部,而不是西伯利亚中心。或许,他们也厌恶了这里的寒冷,眼睛里紧盯不舍的方向还是中原,那里不但有丝绸和茶叶,而且冬天短暂,花开得很香。
20世纪初,大连青泥洼北海岸的中国帆船码头
直到元朝,整个西伯利亚才第一次成为一个国家的内地。彼时,成吉思汗的马鞭所指之处,疆域无不归之,向北一直到北冰洋岸边,向东一直到白令海和库页岛。整个西伯利亚,全都成了蒙元帝国的狩猎场。不过,这个帝国最后还是瓦解了,只能与别的夷族们混在一起,游牧于西伯利亚。
公元15世纪,这个地方有了一个正式的名称:西伯利亚汗国。建国者是流落在这片森林里的蒙古族和突厥族。可是,在黑龙江入海口,中国的考古专家发现了一座立于明朝年间的永宁碑,这说明大明王朝的疆土,已抵达东北亚的楚科奇半岛。就时间而言,也是15世纪,那个所谓的西伯利亚汗国,显然只存在了不久就不见了踪影。
只有西伯利亚这片大地还活着,如一个所谓的女人,正在等着下一场不期而至的磨难。


黄金山后沟的俄军营房
生活在19世纪的马克思说:17世纪有两个最伟大的帝王,一个是中国的康熙大帝,另一个就是俄国的彼得大帝。显而易见,与他们同时代的另外两个大帝,英国的伊丽莎白一世和法国的路易十四,根本就没被马克思瞧在眼里。
的确,公元17世纪,彼得大帝已将左边的一只鹰眼射向远东,在他的指令下,胃口奇大的俄国野心勃勃地向西伯利亚走来。正因为如此,由两个大帝派出的两国使者,在贝加尔湖边的尼布楚见面了,这两个大帝也将西伯利亚的历史再次改写。
我曾在地图上打量过西伯利亚。它几乎是整个亚洲大陆的头颅,形状像一只正在引颈喊饿的北极熊。它的头顶是北冰洋,因为饥饿而张开的大嘴,正欲吞下巨蛋般的太平洋。
与西伯利亚相比,彼得大帝更像是一只肉身的北极熊。在他当年制定的远东计划里,俄国不但要做西伯利亚的主子,还要做太平洋的总管。于是,这个计划出笼以后,俄国在远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这个梦做圆。
其实,彼得大帝的远东计划并不是空穴来风,始作俑者是俄国第一代沙皇米哈伊尔·罗曼诺夫。与他同时代的中国皇帝叫崇祯,大明朝的末世之主。时间是1632年,沙皇罗曼诺夫指使哥萨克在西伯利亚大兴土木,勒拿河畔就矗立起了一座雅库次克城。这个城也是俄国入侵远东的第一个据点。
十年之后,从雅库次克城里走出了一个杀手,名字叫瓦西里·波雅科夫。他带着一百多个哥萨克骑兵,第一次越过外兴安岭,闯入黑龙江北岸的支流——精奇里江。在这里,他们见到了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族类——达斡尔人。相见的方式,不止是杀,还有生吃,这群哥萨克人竟然把五十个达斡尔人当成了食物。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努尔哈赤的子孙杀入关内,大明王朝江山易主。混乱之际,多事之秋,远在西伯利亚丛林中的达斡尔人只能拿起刀箭,自己救自己。这场复仇之战也真够痛快,至清朝顺治三年,他们已经把哥萨克骑兵打得所剩无几,狼狈的残匪只好缩回了雅库次克城。
1650年,一个叫哈巴罗夫的俄国人,带着另一支哥萨克骑兵越过了外兴安岭。他们取道黑龙江北岸的另一条支流——乌尔堪河口,占领了清政府建在这里的雅克萨城。与来自雅库次克城的哥萨克骑兵一样,他们见人就杀,见房就烧,见物就夺。光是在达斡尔人的一座城堡里,就枪杀了六百多名猎手,并有三百多名妇女儿童被掠,牲口更是被抢走无数。
清政府的雅克萨城失陷过两次,另一次发生在1665年。入侵者是从叶尼塞斯克来的一伙哥萨克骑兵。彼时,康熙刚登基不久,他的目光正盯着南方蓄谋叛乱的三藩。打完了西南的吴三桂,还有台湾的郑氏,实在无暇北顾。于是,这一伙哥萨克竟然在雅克萨城里大模大样地住了二十多年。
1686年,当内乱平定,康熙大帝终于决定转过身来面向大东北,便给黑龙江将军下了一道圣旨,命他无论如何都要夺回雅克萨城。这位将军早就想出这口恶气了,调兵遣将向雅克萨冲来,守城的八百多哥萨克,只有几十个活着逃走。这事儿当然传到了彼得大帝的耳朵里,他急派信使前来北京,要求与中国议定边界。
我曾把两个大帝作了一番比对。彼得小康熙十八岁。康熙八岁登基,彼得十岁登基,两个人虽然都是小皇帝,可到彼得正式执政的时候,康熙已经在位二十八年。再看他们的结局,康熙驾崩三年之后,彼得也去见上帝了。康熙享年六十九岁,彼得只活到了五十四岁。
康熙在位时,彼得大帝曾先后两次派使节访问北京。第一次,就是1686年,清军夺回雅克萨城之后。这是两个大国之间第一场政治较量,两个大帝虽然终生都未谋过面,彼此却有了一种终于遇到对手之感。
1689年,康熙派他的亲家索额图去尼布楚谈判,这也是中国第一次派使团北上。彼得大帝通过他的使臣正式向中国亮了底牌:以黑龙江划中俄两国边界。索额图本来口气十分强硬,最后却发现他的主子康熙不是这个意思,只好谨遵皇旨,在领土上作出重大的让步。
于是,在《中俄尼布楚条约》上,写下了这样的条款:中俄东部,以格尔必奇河、额尔古纳河、外兴安岭至海为两国边界。就是说,外兴安岭以南、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流域都是中国的领土,把贝加尔湖以东至尼布楚一带原属于中国的土地割让给了俄国。
其实,尼布楚开了一个相当麻烦的口子。尽管有人说,他是中俄历史上签订的一个还算平等的条约。事实上,要说它有什么意义,就是在条约签订之后,清政府总算有了边界意识。有记载可证:彼时,清政府在西部的格尔必奇河口和额尔古纳河口,各立了一块界碑,上面刻有满、汉、蒙、俄、拉丁五种文字的碑文;在外兴安岭,也立了一块界碑,上面刻有满、蒙、俄三种文字。与此同时,朝廷还出台了一个严格的巡边制度。吃了一堑,长了一智。立碑。巡边。说明在国土意识之外,以康熙为首的大清王朝开始自觉地见诸行动了。
对西伯利亚的占领,只是俄国向远东迈出的第一步。彼得在成为彼得大帝之前,曾装扮成各种下等人的身份在欧洲学徒,这让他做出了前代沙皇想都没有想过的壮举:亲手缔造了俄国海军。这是欧洲海盗给他的启示,时光之锚已经势不可挡地驶入近代,这个世界最大的诱惑不在陆地,而是在海上。
正因为如此,公元17世纪末,彼得大帝发动了与土耳其的战争。第一次,以落败收场;第二次,以胜利告终。当俄国攻克了亚速港,这个闭塞而荒凉的内陆国家,便有了一条通往黑海之路。
俄国的表演并没有结束。18世纪初,彼得大帝又先后发动了与瑞典和芬兰的战争,夺来多少领土并没让他看在眼里,最令他兴奋的一点,就是在这场战争之后,俄国又有了一条通往波罗的海之路。
其实,即便是彼得堡,也是战争结出的硕果。在波罗的海入口的涅瓦河两岸,在征服瑞典之后夺获的一角土地上,由彼得大帝亲自监工,俄国人堂而皇之地建起了一座直面欧洲的城市──彼得堡。因为这里距欧洲贵族最近,彼得大帝决定,将首都从内陆的莫斯科迁到波罗的海入口。公元1712年,新建的彼得堡,就成了俄国走向西欧的桥头堡。
就像康熙大帝平定了南方之乱,再回头来到尼布楚一样,彼得大帝打通了西方出海口之后,就把目光再次转向了远东。于是,这两个注定要成为大帝的男人,把他们的名字一起印在了《中俄尼布楚条约》的最后一页。
问题却在于,在划界的问题上,康熙虽然以君子之风后退了一步,彼得却并没有领这个情。他几乎是咆哮着对手下的大臣们说,整个远东地区,特别是阿穆尔,对俄国具有极端的重要性,在濒临大洋的阿穆尔河口,将来的某一天必须建起俄国的城堡。
阿穆尔即黑龙江。如果说,第一代沙皇罗曼诺夫对远东的入侵还有些盲目,受他指使的哥萨克骑兵还只是在黑龙江北岸的支流上横冲直撞,那么,彼得大帝要比他的祖先野心大多了,在他看来,首先要占领的一个地方,就是可以直通太平洋的出海口——中国的黑龙江。
曾有这样一个细节,在彼得大帝临终前的几个星期,奄奄一息的他竟亲手拟定了一个任命,叫维图斯·白令担任堪察加考察队队长。这是彼得大帝为俄国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由此可知,远东计划在他心里具有怎样的重量。白令考察队的确在他病逝后就启程了,并最终在那里发现了亚洲与美洲的分界线,这个世界也因此有了一个以俄罗斯人名命名的白令海峡。只是这里纬度太高,虽然算得上出海口,却并非不冻港。彼得大帝如果活着,他也不会认为这是真正的出海口,肯定会叫白令先生再去别的地方寻找。
比如海参崴。比如旅顺口。

我知道,许多清史研究者对康熙大帝非常包容,他们说,与后来的条约相比,《中俄尼布楚条约》还可以接受。理由之一,这个条约曾给中俄边界换得了一百多年的安静。
的确,大乱子都出在一百多年以后。1840年的鸦片战争,给沙皇尼古拉一世提供了可乘之机。1847年,他任命穆拉维约夫为东西伯利亚总督,并授意他放大胆子,继续为完成彼得大帝的远东计划而战斗。以后的日子,穆拉维约夫就在黑龙江上开始搞起了惊险动作。
动作之一:1848年末,他派出了一个海军军官,乘贝加尔号兵船,对黑龙江和库页岛搞军事侦察。这是俄国首次从海上进入黑龙江。在一张照片里,我看到了贝加尔号鼓得满满的两片白帆。
动作之二:1850年,这个海军军官再次来到黑龙江。他不但占领了下游河口附近的中国小镇庙街,还在这里升起了俄国的军旗,并以沙皇的名字,将庙街命名为尼古拉耶夫斯克。尼古拉一世高兴地捋着胡须说:不论在哪里,俄国的旗帜一经升起,就不应当再降下来!
动作之三:1854年,穆拉维约夫拟定了一个武装航行黑龙江计划,这个计划立刻就被尼古拉一世批准。于是,当这支船队在江面上耀武扬威地经过中国的瑷珲城,俄国人还专门画了一张风光速写。
动作之四:1858年,在英法联军攻占大沽口的第二天,穆拉维约夫就在两艘炮舰的护送下,来瑷珲城与黑龙江将军奕山见面。他对奕山将军说:中俄必须沿黑龙江、乌苏里江划界,因为这是两国之间最合适的天然疆界。果然不出多久刘培中,一纸《中俄瑷珲条约》,俄国就割去了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中国土地,乌苏里江以东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土地,则变成中俄共管区域。
俄国在远东的一系列动作,早已被两个欧洲人看在眼里。一个叫马克思的人说:由于第二次鸦片战争,帮助俄国获得了鞑靼海峡和贝加尔湖之间最富庶的地域。一个叫恩格斯的人说:俄国从中国夺取了一块大小等于法德两国面积的领土和一条同多瑙河一样长的河流。
当然,此事更引起了整个欧洲的关注。1854年8月29日,由英法海军组成的国际特遣舰队抵达堪察加半岛,吓得俄国海军全部撤入港内。英法海军见俄国海军避而不战,决定转而强攻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军港。翌日,英法战舰向该军港发动了非常凶猛的炮击,炸毁俄军无数门海岸大炮。
欧洲人的行动并不算完。1855年4月,一支更为强大的英法舰队抵达堪察加半岛。这一次,俄军舰队提前就趁着大雾悄悄地撤退了,遭英法舰队再次炮击的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只是一座空港。
俄国太平洋舰队纪念碑
尽管受到如此巨大的干扰,俄国还是逼着奕山在《中俄瑷珲条约》上签了字。新登基的亚历山大二世沙皇抑制不住高兴,立刻给黑龙江北岸的海兰泡改了名字,叫布拉戈维申斯克,意即报喜之城。因为穆拉维约夫立了头功,亚历山大二世封他为阿穆尔伯爵。不幸的瑷珲城,以血染红了这个新伯爵的帽顶子。
穆拉维约夫所在的阿穆尔,只是俄国设在远东的一个驿站,却并不是最后一站。1860年夏天,俄国人不打一声招呼,就来到了所谓的中俄共管之地海参崴,并给它取了个俄文名字:符拉迪沃斯托克,意即控制东方。可以看出,中国的海参崴早已是远东计划的一部分,一切都在俄国的控制之下。
海参崴面对着日本海,居住者大多是闯关东而来的山东人。胶东方言,把海岸曲折的地方叫崴子。因为这里的海盛产海参,所以就叫海参崴。可是后来的闯关东者,一般不说去海参崴,而说跑崴子。
追溯历史,海参崴自唐代就在中原王朝治下,属于渤海国率宾府旧地。金代归恤品路所辖。元代叫永明城,最受蒙元骑兵宠爱的率宾马,就产自这里。即使在《中俄尼布楚条约》里,海参崴仍是清朝属地。一个《中俄瑷珲条约》,就把它变成了中俄共管。
一个国家的屈辱记忆自此开始,俄国在中国身上割肉变得越来越随意。1860年,俄国刚刚在共管之地海参崴站定,逼清政府签订了《中俄北京条约》。于是,中国彻底失去了乌苏里江以东四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其中包括库页岛和海参崴。彼得大帝的太平洋之梦成为现实,海参崴不但是俄国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所在地,汪则翰还有两条商船航线随即开通,一条往返日本的神户和长崎,另一条往返中国的上海。20世纪初,当西伯利亚大铁路全线贯通,海参崴更是一跃变成四通八达的东方之城。
十几年前,我去过一次海参崴。站在涅维尔斯基将军纪念碑前,当地的女导游告诉我,这是海参崴第一座纪念碑,建于1897年。她说,这个将军有两大功劳,一是证明萨哈林不是半岛,而是岛屿;二是证明阿穆尔河很深,可以行驶海船。我发现,与中国打过战争交道的日本和俄国,都很有博物馆意识,凡是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凡是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人,都要通过一种方式让后人记住。海参崴是个年轻的城市,却随处可见与城市历史有关的纪念物。
记得,在海运码头,我看到了一只当年俄国军队登陆时留下的船首,它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景点。在列日那雅大街,我还看到了一幢高大的白色建筑,而它就是俄国19世纪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旧址,在它的前方,矗立了一座造型奇特的纪念碑。自彼得大帝起,俄国所有海上军事要塞都有午时放炮的习惯,海参崴当然也保持了这个传统,每天中午12点鸣炮一次。每年7月最后一个星期日,海参崴更是把俄国海军节过成当地最隆重的节日。

其实,俄国早就知道,真正的不冻港,在朝鲜半岛和辽东半岛,而不是面朝日本海的海参崴。这里一年中仍有四个月的冰冻期,即使把两国共管变成了一国独占,也不是最理想的出海口。于是,在海参崴站稳脚跟之后,亚历山大二世就开始把目光南移,贪婪地张望着那两个四季分明、水温适度的半岛。
然而,1840年至1860年,英舰和法舰先后数次来过辽东半岛,这里的每一个海湾,每一座山头,每一个村落,都被一个叫约翰·瓦尔德的英国舰长绘制在海图上,他把普兰店湾改叫亚当湾,把大连湾改叫维多利亚湾,把旅顺口改叫亚瑟港。他们的海军司令何伯更有想象力,说旅顺口可与直布罗陀相媲美。
俄国与英国一向不和,看到辽东半岛被英国人抢了先,亚历山大二世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也一直想让狂妄的英国知道他的不满和气愤,怎奈国内积怨太多,在一场由对立派密谋的暗杀行动中,他自己竟被炸身亡。
不过,亚历山大二世与旅顺口还是扯上了一点关系。残暴而风流的他,一生结过数次婚,留下好几个私生子,其中一个名叫阿列克谢耶夫。旅顺口变成俄国租借地之后,他被侄子尼古拉二世皇帝派到旅顺口,担任关东厅长官和远东总督。这当然是后话。
令俄国更受刺激的是甲午战争。鸦片战争给俄国带来不快的是英国人,甲午战争给俄国带来愤怒的是日本人,俄国竟然落在了可恶的亚洲矮子后面,亚历山大二世的继任者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中日交火之后,当清政府请求俄国出面调停这场打不起也打不赢的战争,亚历山大三世却突发重病死掉了,时间是1894年10月。
新沙皇是他的儿子尼古拉二世。面对中国的一再请求,他耍了一个大滑头。他以为,这场战争的结局一定是日本败给了中国,而中国也会因此大伤元气,俄国应该在尘埃落定之后,坐获渔翁之利。
尼古拉二世
万万没有想到,中国竟成了这场战争的输家。当尼古拉二世听说,李鸿章已经代表中国皇帝去了广岛的马关,将以败国之臣的身份与日本在春帆楼议和,而在即将签订的条约上,还将白纸黑字地写着,中国的辽东半岛将永久割让给日本,他的五脏六腑那叫一个凉。
尼古拉二世对日本一直没有好感。1891年5月,他曾以皇太子身份去日本访问。此前,他刚刚参加了西伯利亚大铁路在海参崴的开工典礼,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令嫉妒心极强的日本人很不舒服,正在街上观光行走,冷不防被一个日本警察砍了两刀,竟伤到了脑膜,这就成了他与日本一生也解不开的深仇。就在他离开日本两个月之后,丁汝昌第二次率北洋舰队去了日本,与尼古拉皇太子一样,也是过于炫耀了,不但让日本人看见了破绽,还再次把日本人的嫉妒心招惹了出来,酿成了一场极丢脸面的长崎事件。
得知了《马关条约》的内容,尼古拉二世终于意识到,日本是俄国最大的敌人,俄国的远东计划,与日本的大陆计划已然是短兵相接了。于是,一场关于谁是辽东半岛主人的博弈,在日俄之间顿然拉开了战幕。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在春帆楼签署的《马关条约》,正好给俄国提供了一个坚决对日本说不的炸药桶。
在尼古拉二世的授意下,俄国大臣们接连召开了三次特别会议。讨论的议题,就是墨迹未干的《马关条约》。大臣们异口同声地说,这个条约令他们最不惬意的一点,就是日本将永久占领旅顺口所在的半岛,由此看来,日本绝不是一个好邻居,这种出其不意的占领,严重妨碍了俄国要在太平洋上获得一个不冻港的计划,如果让日本在大陆上获得了牢固的立足之地,历代沙皇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于是,在最后一次会议上,俄国政府决定,把德国和法国也绑在俄国的战车上,逼日本把辽东半岛还给中国。
这是日本最害怕的事情,它到底还是发生了,身上戴满菊花奖章的大臣们还未来得及弹冠相庆,这几个欧洲对手就来搅局。
第一个出场的当然是俄国政府。马关签约当天,就急调二十一艘军舰,组成了一支最大的远东舰队,动作极其夸张地集结在中国海域,并打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旗号,帮助中国守卫疆土,不准日本将战场向北漂移。随后,俄国又将六万大军集结在海参崴,做出只等尼古拉二世一声令下的强硬姿态。
接着,就是俄德法三国驻日公使鱼贯出场,他们以如出一辙的口气,分别向日本政府发表口头通告:日本必须退出辽东半岛,如果拒绝他们善意的规劝,三国海军将以重炮轰击日本海岸,并断绝日本与其在中国的占领军之间的联系。话音未落,挂有三国旗帜的海军舰队,就出现在日本家门口的海面上。日本果真被吓得惊恐万状,马上转身向它的盟友们求救。然而,与日本素来交厚的英国和美国,却无能为力地耸耸肩,袖手作壁上观。
尽管日本人天性里就不缺精明,早就做好了被某国干涉的准备,可这样的阵势却在他们一千种预想之外。与中国开战,已经让这个国家精疲力竭,再与三国开战,借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最后,日本的选择是只能认栽。马关签字半月后,便忍气吞声地给出一个假意的保证:抛弃辽东半岛之永久占领。
可是,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日本仍然留了一手,只答应交出辽东半岛,却不答应交出台湾。在俄德法们看来,只要交出辽东半岛,就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想再管交不交出台湾的事儿了。至于赎回辽东半岛的赔款,日本最早的开价是一亿两白银。俄德法认为,《马关条约》已经让中国赔了两个亿,这一个亿中国肯定拿不出,总算帮着中国跟日本说了声不。日本不敢再争,减至五千万两。俄德法又说了声不,最后止在三千万两。
中国人应该记住这个日子:1895年11月16日。这一天,一笔赎买辽东半岛的三千万两库平银,如数交给了日本。一个月后,日本军队终于全部撤出了旅顺口。
我想,清政府一定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后和皇帝甚至还会天真地以为,旅顺口是朝廷花了重金赎回来的大清江山,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闪失了。他们哪里知道,三国干涉还辽不过是一个开始,各怀野心的列强们正在不远处朝着中国挤眉弄眼,尤其是早就对旅顺口心痒难耐的俄国,不久就将摊牌了。
其实,清政府前脚往日本国库交银子,俄国后脚就开始了行动。1895年冬天,俄国以还辽有功自居,逼清政府准许他们的军舰在胶州湾过冬。清政府想不答应,却说不出口。此举立刻被看成是一种默认,其他的欧洲列强们也来凑热闹,都想跟中国要一个过冬的港湾。
内心最不平静的是德国潮州八景。早在甲午战争之前,他们就看好了胶州湾,何况干涉还辽也有德国的份儿,听说被俄国抢了先,自然是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于是,1896年冬天,德国正式向清政府提出了租借胶州湾的要求。清政府非常被动,只好拿已经应允了俄国做挡箭牌。德国人认为,这是一种暗示,德国要想驻泊胶州湾,可以去跟俄国商量。所以,1897年8月,德皇威廉二世主动去了一次彼得堡,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得到尼古拉二世的谅解。
1904年2月,旅顺口内被日舰击沉的俄舰
正是德国皇帝的试探,把俄国的马脚露了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尼古拉二世说,俄国最想要的是辽东半岛,在胶州湾过冬不过是一个障眼法,如果德国能以某种恰当的方式与俄国相争,那就帮了俄国的大忙。最后,两国皇帝含着默契的微笑拥别了对方。
也许是有人故意导演的一场阴谋,也许是历史在此刻充当了一个推手。不出多久,两名德国传教士在山东巨野县被杀,德国军舰终于等来了强行入驻胶州湾的理由,整个山东也就此落入德国饥渴已久的胃口。
德国的一举一动,都令俄国满心欢喜。几天后,唱双簧的另一个角色尼古拉二世,就在彼得堡约见中国驻俄公使。他说,为了遏止强占胶州湾的德国舰队,可以给俄国舰队另找一个过冬的港口,希望公使先生回去后,向贵国皇帝转达我的意见。
然而,1897年12月,未等中国皇帝说出话来,旅顺口和大连湾就停满了俄国太平洋舰队的桅杆。北洋大臣李鸿章明知是个骗局,却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他甚至给刚刚接防旅顺口的清军守将宋庆下了一道令:俄国在旅所有应用物件,随时接济。
冬天很快过去,春天已经到来,打着过冬幌子的俄国军舰,却没有离开旅顺口的意思。光绪皇帝一边骂奕和李鸿章,一边派使团去彼得堡,叫他们跟尼古拉二世 索要旅顺口和大连湾。
岂知,俄国只是不允许辽东半岛成为别人嘴里的肥肉,当它吞进了自己的嘴里,却不可能轻易吐出来。尼古拉二世早已让大臣们拟好了一款花好月圆的租借条约,只等着清政府在上面签字画押了。
听说俄国要租借辽东半岛,中国朝野上下一片愤怒。俄国却已等得不耐烦,竟对清政府发出最后通牒,若在限定的日期内不签此约,就要独自采取行动。果然,一支由四十七艘军舰组成的舰队,示威般在中国的海面上游弋。以军舰炫耀武力,上一次是吓唬日本,这一次是震慑中国,清政府只好改派李鸿章出面与俄国谈判。
这正是俄国人想要的结果,不用喝伏尔加,就已酩酊大醉。他们知道,只要李鸿章出面,此事就十拿九稳,因为他们可爱的尼古拉二世早已把李鸿章的私囊装满了。就在前不久,李鸿章去过一次俄国,名义上是参加尼古拉二世的加冕礼,其实是俄国逼他来签一个筑路条约。李鸿章终于没有忍住金钱的诱惑,尼古拉二世只不过答应给他三百万卢布的回扣,他就在《中俄密约》上签了字,横贯欧亚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也便得以穿过中国境内直抵海参崴。俄国人当然相信郭英森,只要这次来谈判的还是李鸿章,照样可以拿钱摆平。
果然未出所料,李鸿章再次充当了为俄国说话的内线。只是这回拿到的回扣不是卢布,而是白银。与他一起赴俄的还有张荫桓,两个人各得五十万两。于是,1898年3月27日,中俄在北京的这场谈判,由李鸿章一手操控,《旅大租地条约》签字仪式,成了一幕毫无悬念的过场戏。
俄国军队早已做好了准备,两国代表在北京签字的当晚,他们就在旅顺口登陆。与此同时,驻守旅顺口的清军提督宋庆,也在李鸿章的授意下率部退至营口。翌日凌晨,旅顺口的清军兵营和炮台,就已经看不到一个清军的身影。 以三千万两银子赎回的旅顺口,在回归中国两年零三个月之后,再次易主。不冻港旅顺口,再次上演生离死别的悲剧。
杜巴索夫
日俄战争前的旅顺口
时间是1898年3月29日上午8点,距《旅大租地条约》签字两天后,一千多名俄军在旅顺口举行占领仪式。他们登上了黄金山炮台,在朝阳中升起了早已准备好的俄国三色旗,停泊在港内的俄国军舰,岸上被俄军占领的炮台,也在遥相呼应,齐放礼炮,呜啦呜啦的喊叫声,更是响彻了整个港湾。
所谓的租借地,不光是旅顺口,还包括金州和大连湾。几天之内,就有三艘俄国军舰,驶入了大连湾。在这里上岸的官兵,来自海军陆战队。悲剧的辽东半岛南部,很快就处在俄国的军管之下。

这场没有硝烟的登陆行动,有一个最高指挥官,名叫杜巴索夫。彼时,他是海军少将,也是俄国太平洋第一舰队司令。上岸之后,他曾用中俄两种文字发布公告,并到处散发传单。他说,中国皇帝已经同意,把旅顺口和大连湾租给俄国二十五年。俄国的陆海军将在半岛上成为中国的保卫者,全体中国居民将在俄国的保护下,过上平安的生活。
这是一个开场白,不管中国人是否能听懂,反正俄国人在旅大租借地的生活已经开始。彼得大帝要在远东拥有一个不冻港的美梦,终于在尼古拉二世时代做圆了。
其实,俄军在黄金山下举行占领式的当天,尼古拉二世就在《政府公报》上宣布了一个决定:从现在起,俄国将修建一个西伯利亚最大的码头,通过这个码头的中介,大连港湾将把旧大陆的两个边陲联结起来。
十几年前,我正在写一个独语东北系列散文,做案头准备的时候,我偶然读到了这个公告。在此之前,我尚不知道,辽东半岛在俄国眼中,也属于西伯利亚。吃惊之余,终于明白了尼古拉二世为什么要在大连湾建一个码头。当军事上的不冻港已经攥在了手里,他们还要在军港之外,再建一个商港。
俄国的这个举动,也是一种无奈。彼时,英国最大的地盘虽然在长江流域,目光却还紧紧盯着他们熟悉而不舍的辽东半岛。1897年冬天,见俄国军舰开到旅顺口过冬,英国军舰曾一直留在口外盯视不走。此后,听说中俄已经秘密签订《旅大租地条约》,立刻有更多的国家向俄国提出质疑。日本尤其咽不下这口气,认为自己受了俄国的骗。尼古拉二世只好对外宣称,这不是永久性的占领,这只是一种租借,俄国将很快在这里建起一座自由港,所有国家的商船都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正因为有了这个允诺,嘁嘁喳喳的不平之声才算消停。
俄历1898年4月9日,一个名叫贝尔盖茨的土木工程师,奉命从海参崴来到了旅顺口,他此行的任务就是为商港选址。来旅顺口之前,他正在海参崴东省铁路公司副总裁的任上。
贝尔盖茨对这个半岛显然不太熟悉,下车伊始,眼里就只有旅顺口。他认为,既然军港设在口门内的东澳,那就应该把商港建在口门内的西澳。贝尔盖茨是个土木工程师,而不是军人或政治家。他为商港选定的位置,立即就遭到了军政两方面的反对。
大连港候船厅
贝尔盖茨
来自军方的反对者是杜巴索夫,他站在太平洋第一舰队司令的立场上说,这个海口原本就狭窄,如果再让军港与商港在一起出入,不是更不方便了吗?
来自政府的反对者是维特。商港归财政大臣管辖,军港归舰队司令管辖,维特和杜巴索夫原本就是官场上的对手,当然不想跟他靠得太近。他说,军民混在一起不行,旅顺口只能是军港,商港应该离旅顺口稍远一点儿,它的位置应该在大连湾。
这个理由的确站得住脚,因为在建商业码头的同时,还要建一座与之相连的城市,不但要让世界各国的商人在这个码头自由贸易,还要让俄国妇女和孩子从这个码头一上岸,就能回到城市里的家,就像黑海岸边的敖德萨那样。
争论到最后,果然是维特大臣占了上风。在他的要求下,贝尔盖茨马上离开了旅顺口,去大连湾另选一个更好的地方。
时间是1898年5月,贝尔盖茨来到了大连湾北岸。勘察的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这里容易被长驱直入的南风侵袭,淤泥会一点点地堵塞港口,在这里建码头有太多的麻烦。好在他不是死脑筋,遇阻之后,便把目光由大连湾北岸移到了南岸。直觉和经验在告诉他,大连湾南岸是一座天赐的良港,再也没有比南岸更好的选择。
这个决定正合维特的心意,他立刻就把这个报告送给尼古拉二世。1899年8月11日,尼古拉二世正式发布敕令,俄国在大连湾南岸建一座商港,在商港附近建一座城市,这个城市和这个商港的名字叫达里尼。尼古拉二世还说:这是上帝的旨意吕四娘刺雍正。
达里尼,俄语意为远方。此前,关于取什么名字,也曾引起过一场争论。杜巴索夫少将说,这个名字一定要张扬俄国的国威。维特大臣却说,俄国在远东的局势尚未稳定,不宜叫过于刺激的名字。他其实是吸取了教训,当年把海参崴改为符拉迪沃斯托克——控制东方,已经让其他几个列强心生不满,这次当然要含蓄一些。于是,他给取了这个比较含蓄的名字:达里尼——远方。
的确,16世纪以后,俄国人就一直在走向远方。19世纪中叶,他们在远方有了一个符拉迪沃斯托克;19世纪末,他们在远方又有了一个达里尼。
1899年9月28日,达里尼码头正式动工。大家都以为码头的总工程师应该是贝尔盖茨,维特大臣却让自己的亲信萨哈罗夫来到达里尼。萨哈罗夫与贝尔盖茨原本是东省铁路公司的同事,后者是公司副总裁,前者是公司总工程师,此前这两个人都一直工作在海参崴。现在,贝尔盖茨就等于是一头驴子,关键时刻被维特大臣卸了磨。那个冬天,落寞而沮丧的贝尔盖茨,只好一个人回到大雪中的彼得堡。
春风得意的萨哈罗夫,从此就是达里尼的风云人物。他成立了一个建筑事务所,并由他担任所长兼总工程师。他还给自己配了两个助手,一个叫特莱廖辛,专门负责建市;另一个叫契姆,专门负责建码头。随着码头进入工程的启动阶段,码头背后的城市也开始切入了正题。
筑港建市的地方,并不是一片空白,大连湾南岸原本就有零散的村落,一个叫东青泥洼,一个叫西青泥洼。港址所在地是东青泥洼。当年,在东西青泥洼居民与俄国官商之间,曾发生了一场强迁与反强迁的风潮。在这些居民背后,早已看不见清政府的影子,租借地让他们变成了一群无主的弃儿,而在俄国商人和官员的背后,却有尼古拉二世,有太平洋第一舰队。
这场风潮最终以俄国人获胜而平息,青泥洼沿海一带的土地和房屋全部被俄国人收买,价格也全都由俄国人说了算。名义上是俄国的租借地,其实没给中国一两银子,现在却拿中国的土地转手,去赚开发商的钱。于是,青泥洼,青泥洼的日子,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码头和城市覆盖了。
总督府
达里尼建港之初,商船还是要入泊旅顺口。彼时,它们大都入泊在东洋桥和要塞栈桥附近。在旅顺口与达里尼之间,还有一艘客用小汽船,隔日通一次航。在现存的记录里,我看到过这样一组数字:1900年,入港船舶713艘。1901年,入港船舶866艘。1902年,入港船舶100艘。不难看出,当达里尼港有了模样之后,来旅顺口的商船就少了。至1902年末,已完全停止。
1904年2月8日深夜,达里尼港二期工程刚开始不久,日俄战争在旅顺口打响。5月27日晚上,达里尼市长萨哈罗夫接到要塞司令斯特赛尔从旅顺口发来的急电,叫他把达里尼港立刻炸掉,并赶在天亮之前,组织达里尼的俄国居民全部撤往旅顺口。
那是一场十分匆忙的爆破,只损坏了一小部分岸壁。有人说,这是因为达里尼港修筑得还算坚固;也有人说,这是因为萨哈罗夫不忍心炸毁自己亲手建起来的港口。事实上,最主要的原因是斯特赛尔让他炸掉的地方太多,达里尼市内却没有足够的炸药。总而言之,达里尼港只被伤了点皮毛,它还是一座非常好用的港口。
三天之后老狼赵旭,即1904年5月31日,日军未打一枪一炮,就在达里尼港靠了岸。士兵们上岸后,还列出了整整齐齐的入城队形。俄国工程师精心打造的达里尼商港,就这样成了老对手的战利品。
达里尼失守,意味着旅顺口要塞保卫战到了最后时刻。俄国太平洋第一舰队已经毫无作战能力,只有陆军仍凭借炮台和堡垒坚守阵地。然而,关键时刻,因为要塞司令斯特赛尔主张投降,这场未分胜负的战争便提前结束了。1905年1月5日,当日军站在旅顺口城北,等待入城式开始的号令,这座圆了沙皇之梦的军港,再一次被日军占领。
1904年5月,被萨哈罗夫炸成废墟的达里尼市政厅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不知彼得大帝的在天之灵是否看到。当初,他把太平洋总管这把坐椅交给后世沙皇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太平洋实在太大了,并不是想做它的总管,就能坐得稳的。
其实,在日俄战争中获胜的日本人,也没有逃出历史的惩罚。尽管他们在旅顺口待的时间几倍于俄国,尽管他们甚至疯狂到独自发动了一场太平洋战争,也没有成为这把交椅的主人,却自食了比俄国更难以下咽的恶果。
太平洋太深邃了。如今,大洋之水仍一如既往地波澜起伏,仍有挂着各国旗号的战舰在大洋之上游弋不息。尽管仍有后来者想当新一任太平洋总管,它将给未来的历史留下怎样的描述,谁能猜得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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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dmin | 分类:全部文章 | 浏览:119 2017 08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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